恆水創電執行長鄒飛逯 談善用台灣地形的小水力發電
核電退場,綠電當紅,光電板殘骸和土地開發爭議又讓綠電蒙上陰影,善用河川又不會造成汙染的小水力發電似乎很適合在台灣發展。
「恆水創電」執行長的鄒飛逯認為大家身邊有很多被忽略的資源,例如隨處可見的溪流,就是大家習焉不察的資源,流動的水只要經過轉換,就能成為能源,小小的累積可以創造出大大的改變。11月28日,聯合報系就請到他到報系的「午間短講」現身說法。
鄒飛逯是政大廣電系畢業,原本在台北大公司上班,孩子出生後,他問自己:「我要給孩子什麼樣的成長環境?」他是南投長大的鄉下小孩,對童年在田裡滾來滾去的日子念念不忘,離職後搬到宜蘭三星,並成為freelancer(自由作家),他一邊替各種媒體與單位撰稿,一邊每天清晨五點推著娃娃車帶孩子到安農溪畔散步。
河邊的高灘地原本雜草叢生、垃圾成堆,有一天和鄰人喝酒,幾杯黃湯下肚,酒至半酣時被鄰居阿伯半哄半騙簽了份同意書,被拉進「安農溪總體發展協會」。當時阿伯的想法很簡單,就是維護住家前的溪流,平時撿撿垃圾除除草,讓河川乾乾淨淨就好。
就像寓言故事般,有人為了擺放一瓶鮮花,收拾了原本雜亂的桌面,最後把全家整理得一塵不染。安農溪總體發展協會也是愈玩愈大,認養了94公頃高灘地,連續七年拿下全國河川認養維護的第一名。
某天,他在網路上看到國外小型水力機組的影片——大約兩張會議桌大小,放在既有落差和穩定流量的水道中,就能發電。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宜蘭到處是這樣的水利環境,「為什麼我們沒有好好利用?」
深入研究後發現,歐洲早已發展出成熟的小型與微型水力,日本在311與福島核災後,也大量興建小水力電廠強化能源韌性。「我們明明知道能源永遠不夠用,全臺灣所有綠電加起來給台積電一家都不夠,為什麼還讓這些水白白流走?」
「這不可能!」鄒飛逯回憶,當他把在安農溪發展小水力發電的想法拿去問專家、學者、政府部門,得到的都是各種版本的「不可能」。
每天帶著兒子散步的安農溪攔河堰,在他眼中就像完美場址:上游是蘭陽發電廠排出的尾水,流量穩定,既有水工構造已經做出高低落差。他還請了國外技術團隊到場現勘,對方大呼:這裡簡直是天造地設的微型水力場址。
他花了兩年半說服河川主管機關,取得法規許可、確保汛期安全,施工卻只花了七個月。「 前面有太多的文書往來審查、說服、溝通,然後把法規的路徑全部查清楚」,這一路過關斬將,且戰且走,有如一場千里苦行。
身為在地居民,他給自己的原則是:「如果這個電廠蓋在我家旁邊,我可以接受嗎?」他在設計時總會先為自己念上幾句緊箍咒:
第一是安全與輸砂能力。電廠必須在洪水時不被沖走,也不能阻礙土石位移,避免上游淤積、破壞河川輸砂平衡。即使鵝卵石被急流帶進水輪機組,也只會發出「呱啦呱啦」的滾動聲,有些參觀者會被那聲音嚇到,但那並不會損壞機組。
第二是生態。他引進歐洲魚類友善的水輪機技術,做出國內第一座水生生物友善的小水力機組。「魚兒穿越機組並不會被切成生魚片,牠們只是像坐了兩圈水上樂園滑水道,頂多感到有點頭暈。」
第三是用水權。安農溪的水同時要供應三星蔥和上將梨的灌溉用水,也是北台灣少數有泛舟活動的河川,小水力發電廠剛好位在安農溪泛舟活動最歡樂的一段滑坡。因此在設計上,灌溉用水和泛舟用水優先,發電只能用剩下的水。因此他刻意把裝置容量壓低,以避免與農民和泛舟業者搶水。
第四是噪音與景觀。他強調,站在堤防邊五公尺外,只聽得到水聲;未來的新案場,更要做到「從旁邊看只是小公園,腳下卻是一座電廠」。在臺中后里,他把四座微型電廠藏進短短200公尺的灌溉管道裡,只能從空拍畫面發現其中奧妙;在桃園市南崁溪,則把電廠與河岸公園、自行車道的景觀融為一體,用建築美學包裝小水力電廠,兼具環境教育功能。
恆水創電並非從商業模式出發,而是從河邊住戶的居住意識長出來,接著才思考解決方案與商業可行性。安農溪案獲得許可不久,台積電從能源展上發現他們,於是主動上門,雙方簽下長期購買合約,也讓這種新型態的微型水力電廠被大型科技業納入能源組合。
鄒飛逯認為,國家每年花上千億元在治水防洪,用了消波塊、固床工、建堤防去抵抗洪水的衝擊,無異也是在增加碳排放。「如果換個角度,把這些能量先拿來發電,水流變緩了,對河岸也是保護。」
在安農溪,原本東倒西歪、每隔幾年就需要整治重建的消波塊,在電廠運轉後,重新得到穩定;在台中后里,每一道跌水工都變成可發電的落差。這讓主管機關很放心,因為同樣一筆治水預算,不只多了一座電廠,還省下未來重建工程的經費。鄒飛逯提出「消能等於創能」的概念,還被水利單位拿去當內部教材。
他親自踏勘過的場址,還有60個點可以做小水力,實際探訪的水域還不到全台灣的一成。如果未來在新建堤防、排水路、灌溉管道時就預先設計發電功能,「那就是把小水力當成基礎建設的標配」。
鄒飛逯認為,小水力發電的技術在100年前就已臻於成熟,如今再加上新的材質、技術和演算法,在他多年的努力下,如今九成以上的零組件和供應鏈都在台灣人手上,不必仰賴他國。但小水力發電要能健康自主地存活,在建置初期還需要企業投資,解決資金問題。
他認為,對小水力發電進行公益投資,是企業投入ESG的有效作為,讓案場能有穩定資金及長期購電契約。社區若投入小水力發電,公民電廠可以成為地方亮點、凝聚社區意識、擴大環境教育,並為社區帶進綠電收益。
目前恆水創電最缺的是人才,特別是土木、工程、水利專長的人才,鄒飛逯並希望大家幫忙尋覓人才。由於鄒飛逯自己是學傳播的,他一個人就可以搞定公關和宣傳工作。
他發現,小水力電廠不只是幾具發電機,更是一個很好的社會溝通載具——民眾站在電廠上,直接看到水流進入機組、發出的電送上電網,再送到鄰居家中。所謂見面三分情,恆水創電已經接待過將近50場參訪。當大家真的走進現場,看見小水力發電和自然及社區共存共榮的樣態,就像親身經歷一場造勢大會,感受到現場熱血沸騰的氣氛。
鄒飛逯最後表示,小水力發電必須長成一個健康存活的行業,才能真正創造價值。「所有我們覺得好的事,都得先學會自給自足。當它在技術上站得穩、財務上站得穩、社會上說得清楚,才有機會成為改變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