筏子溪情境式體驗:海洋生態學者溫國彰的看見與行動之路

從魚缸到大堡礁,再到筏子溪,溫國彰更深刻地理解海洋與河川的生態奧秘。 記者蔡宗儒/攝影
從魚缸到大堡礁,再到筏子溪,溫國彰更深刻地理解海洋與河川的生態奧秘。 記者蔡宗儒/攝影

海洋生態學者溫國彰的研究軌跡,從最初的魚缸,到澳洲大堡礁,再到台中東海大學校園附近的筏子溪,像是一扇逐漸推開的觀景窗,視野越來越寬,理解也越來越深。

魚缸小世界 海洋大敬畏

相比水族箱,魚兒唯有在大海中才真正自然、生動。圖為在澳洲大堡礁外礁潛水。 圖片來源/溫國彰提供
相比水族箱,魚兒唯有在大海中才真正自然、生動。圖為在澳洲大堡礁外礁潛水。 圖片來源/溫國彰提供

「最初,我接觸到溪流或海洋的生物,是從『養』開始。」那時候的溫國彰還不會潛水,也不懂什麼是海洋保育,只是單純地把魚抓來養在水族箱裡,努力模擬牠們的棲地環境,希望魚兒能在小小的玻璃缸中安穩生活。「那是一種觀察的樂趣,也是一種控制的成就感。」

直到學會浮潛,看見珊瑚礁間魚群自在穿梭的模樣,那種原始、開闊又生動的景象,讓他意識到:魚兒在海裡活得很好,比起養在魚缸的魚,看起來自然得多。

攻讀博士期間,他經常駕船與潛水,於驚濤中完成任務,展開五年半的海洋研究與保育旅程。圖為在澳洲大堡礁 Great Keppel Island 進行潛水作業。 圖片來源/溫國彰提供
攻讀博士期間,他經常駕船與潛水,於驚濤中完成任務,展開五年半的海洋研究與保育旅程。圖為在澳洲大堡礁 Great Keppel Island 進行潛水作業。 圖片來源/溫國彰提供

於是他開始潛水,只為能在水下待得更久、看得更深。

「昨天我才和一位朋友聊起我在澳洲的經歷,想起那段開船出海、與海浪搏鬥的日子,記憶彷彿又回到那片蔚藍的海面。」

他在澳洲攻讀海洋生物博士,一待就是五年半。那段「博士候鳥」的海洋研究歲月,是一場在風浪中駕船、潛水與實踐保育的旅程。「對當地學生來說,航海駕船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他們從小就在海邊長大,開船、潛水是日常。」

澳洲的學習方式是自助式研究:自己駕駛小艇、規劃潛水任務、完成調查。「記得第一次真正出海時,風浪高達兩到三米,但既然已經出發,就只能硬著頭皮完成任務。」那天,他負責駕船接潛水員,卻因浪太大,聲納訊號不穩,水深顯示器不停跳動。

「靠近潛水員時,我只能用倒車的方式緩慢接近珊瑚礁區,讓船頭迎著浪,不至於被推進礁石。潛水員一上船,我立刻加速衝回外圍,不然整艘船可能被浪推上礁石,後果不堪設想。」

溫國彰在澳洲潛水調查時,深刻體會自然的壯闊與人類的渺小。 圖片來源/溫國彰提供
溫國彰在澳洲潛水調查時,深刻體會自然的壯闊與人類的渺小。 圖片來源/溫國彰提供

還有一次,他和學長在島嶼附近調查,途中遇上颱風外圍環流,「當時無法返回港口,只能躲進小島一處海灣避風。風雨交加,我們用繩子綁好船隻,艱難度過一夜。」隔天早上發現小艇竟然沉在水裡,十幾個人全副武裝、拿著水桶、用繩索拉船,硬是把沉船從水裡「撈」起來,推上岸。

「雖然沒有人受傷,但這次事件成了我最難忘的一課,在野外調查,什麼突發狀況都可能發生。」

雖不曾歷經《少年Pi的奇幻漂流》般的驚險,但現實中的溫國彰,在澳洲求學期間,也曾經歷在小艇上緊抓著船沿、站著頂浪、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的真實「漂流感」。

船上雖然配備齊全,包含 VHF 無線電、衛星定位 EPIRB(緊急位置指示無線電信標)與氣象預報監控,「但真正置身其中,還是會感受到大自然的不可預測與自身的渺小。」

從小魚到魚群,從魚缸到大海,再走入溪流——這是一段關於看見、理解與轉變的旅程。

筏子溪自然課本:沉浸式的情境體驗

在綠島海域40公尺深處進行採集作業。 圖片來源/溫國彰提供
在綠島海域40公尺深處進行採集作業。 圖片來源/溫國彰提供

在澳洲求學的回憶,是溫國彰心中難以抹去的一段風景。每當氣泡緩緩升起、陽光穿透水面,他浮在海上,感受整片海洋的寧靜與自由,「有時會覺得,那是一種在水中飛翔的感覺。」

正是在這樣的過程中,他開始真正理解「保育」的意義:不是把海洋生物帶出來展示、研究或收藏,而是學會尊重牠們本就屬於的自然環境。

「熟悉潛水之後,水下世界的節奏漸漸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潛入海中的景象,讓溫國彰有了最深刻的體會:「世界的美,是你看見它本來的樣子,而不是你把它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博士畢業後,他在中國科學院南海所(廣州總部、三亞為主要研究站)待了一年,隨後受聘東海大學,一待就是十餘年。

帶領學生走進筏子溪,在觀察與踏查中體驗環境改善與生態復甦。 記者蔡宗儒/攝影
帶領學生走進筏子溪,在觀察與踏查中體驗環境改善與生態復甦。 記者蔡宗儒/攝影

東海大學校園旁,有一條靜靜流淌的東大溪。原本研究魚類與珊瑚礁系統的他,面對這座離海較遠的校園,開始思索:該怎麼把「海洋的思維」,帶進學生的生活與學習中?筏子溪,便在這樣的思考中浮現。

「一開始只是為了魚類學課程,帶學生到溪邊採集常見的吳郭魚當作樣本。」但一次次的踏查與觀察,讓他看見的不只是魚類的樣貌,而是溪流的生命力。

「從混濁到清澈、從貧瘠到豐富,筏子溪見證了一段段環境改善的努力,也成為教學與生態之間最真實的連結。」溫國彰欣喜地說。

溪流調查是一種情境式、沉浸式的學習旅程,讓人透過親身參與,真正走進自然、理解溪流。 記者蔡宗儒/攝影
溪流調查是一種情境式、沉浸式的學習旅程,讓人透過親身參與,真正走進自然、理解溪流。 記者蔡宗儒/攝影

溪流調查不只是一堂戶外課,更是一種情境式的體驗。當學生穿上水靴,走進溪流,彎腰撿拾漂流的垃圾,或靜靜觀察魚群穿梭水草之間,他們開始意識到:垃圾不只是「被丟棄的東西」,而是生活中溢出的痕跡。

「我總提醒學生,垃圾撿起來只是第一步,你得想想,它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這門東海大學生物科學系的「保育生物學」課程,從東大溪出發,調查垃圾樣態,再一路延伸到筏子溪、至台中大安沙灘。這不只是「淨溪」,而是一場對生活習慣的深層檢視。

「學生學會垃圾分類、追查來源,更重要的是學會反思。把垃圾丟進桶子,不等於終點,它可能轉了一圈,又回到了溪流中。」

「生態檢核」課程走入筏子溪實地演練,從體驗中培養永續思維與行動力。 記者蔡宗儒/攝影
「生態檢核」課程走入筏子溪實地演練,從體驗中培養永續思維與行動力。 記者蔡宗儒/攝影

另一門課程「生態檢核」,同樣帶領學生走入筏子溪現場,實地參與環境調查與工程檢核的模擬演練。

「我們真的在筏子溪工作!」有同學興奮地分享親身經歷。在課程中,有學生進一步模擬設計筏子溪自行車道,將永續、生態與工程結合,嘗試提出兼顧自然與人本需求的解方。

透過這樣的實作課程,學生不僅能將課堂所學應用於真實情境,也能從實地操作中,理解未來可能從事的職涯方向。

沉浸式的實地體驗與學習,也讓原本冷感的學生,慢慢轉為關心。溫國彰分享,「有學生在學校舉辦的永續計畫活動中提出校園餐廳使用循環餐具的提案,雖然尚未實踐,卻讓人看見從思考到行動的過程。」

那是一種從「知道」,走向「想做」,再到「敢嘗試」的蛻變。這門課逐步培養學生對環境的敏感度與責任感。

從守護溪流到關心大海,學生在實作中學會觀察、思考與行動,真切體會守護水域生態的意義。圖為小琉球魚類人工棲地設置場景。 圖片來源/溫國彰提供
從守護溪流到關心大海,學生在實作中學會觀察、思考與行動,真切體會守護水域生態的意義。圖為小琉球魚類人工棲地設置場景。 圖片來源/溫國彰提供

「關心溪流,其實就是在關心大海。」他強調,許多影響珊瑚礁的污染,其實源自陸地上的廢棄物。「當我們在意腳邊的水質與生態,就是在為遙遠的海洋發聲。」

他進一步說:「學生經歷課堂的思辨與實踐,即使無法立刻改變世界,也種下了未來可能發芽的種子。」

在水波粼粼中,學生學會從小處著手,撿起一堆堆垃圾、撈出一隻隻外來種,從源頭減量做起,更帶著一份對自然的敬意與守護未來的承諾。

這門從筏子溪出發的自然課,是學習的起點、思考的延伸、行動的力量。溫國彰說:「真正的生態教育,不只是教你只是看見,更重要的是走進去,去感受、去理解、去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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