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溪濱 發現蓬勃小天地
每年端午節前，想到溪邊戲水，總還有點顧忌。唯恐人在岸上被曬的一陣腦熱，一跳下水，水溫仍不夠暖，無法玩得盡興，反倒先著涼。這種時候，心情想下水、身體卻感覺還差一點，心癢難耐，一個人跑到南澳南溪開闊的河灘地閒晃，自有一番尋寶樂趣。
此時的主流，沉潛於冬季數月來乾冷的天氣型態後，彷彿剛從睡夢裡甦醒的少女。春夏日漸增多的降雨，為她注入源頭活水，原來被限縮在河道一側甚至部分斷流的流路，從素雅瘦長的絲巾，逐漸換上輕薄寬敞的水藍大披肩。流水優雅地越過塊石、搬運砂礫，在陽光下濺起銀白鑲邊水花。上游連接中游，中游連接下游，隨著水量漸豐、辮狀分支恣意生長，這位少女也越來越顯現款擺舞動的青春活力。
小水窪有山豬來過
我走到不及小腿肚深的河邊泡腳，所到之處許多蝴蝶驀地飛起，三五成群翩飛轉進一窪鬆軟泥濘的凹地。我放慢動作靠近想拍照，驚喜地發現那裡印著無數對腳印，好不熱鬧。看來前幾天午後的降雨，曾吸引幾隻山豬到此一遊。
泥地被太陽曬得幾已乾涸，有水痕無水，有腳印無主。從形狀判斷，腳印前端尖、後端膨大如彎月、副蹄若隱若現，是山豬沒錯。而腳印大小，一左一右、一前一後的距離，也透露主人的身形。詩人形容琵琶聲如急雨、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山獸偶然自森林出沒溪邊，則貌似大豬小豬偕出遊，瀟灑如清風，僅留下幾點足印，和牠們做泥巴浴時自在打滾、掘刨土堆的痕跡。夏天時山豬酷愛這麼做，一來幫身體降溫兼防曬，二來裹上一層泥巴，乾燥後再磨蹭樹幹擦去泥巴，也可去除寄生蟲，讓自己過個舒爽的夏天。
我蹲在那良久看蝴蝶喝水，那群青鳳蝶遲遲未離開，且相繼有琉璃小灰蝶等加入。回家一查，才知道原來蝴蝶是一邊吸水、一邊從尾部排水的昆蟲。牠們喜歡成群停棲在潮濕的灘地，伸出吸管吸啜水中的鈉等礦物質，並即時將多餘的水分，以小水珠或水柱的形式排出體外，如此才不致喝得太撐。這樣一邊喝飲料、一邊上廁所的絕活，叫人對生物的演化嘖嘖稱奇！
天然好用的驅蚊香草
我繼續漫步砂地，灰底中綴有新綠。走近細瞧、嗅聞、伸手觸摸，每一方綠色天地亦是植物與人類交心的邀請函。例如泰雅語稱為「h’gtun」的木賊，名字有趣、長相特別，直挺挺、細長的莖條叢生水邊，是山上長大的孩子們的玩具。我們最喜歡把它的莖一節一節拔開，再把兩端接合在眉毛上，看著彼此滑稽的臉忘情大笑。除了是溪邊限定的扮裝神器，木賊的地下根也是山豬的零嘴。
還有那葉子披針形、細長柔軟的茵陳蒿（t’elun），湊近便可聞到菊科共有的濃郁香氣。老人家說過去常會蒐集它的莖葉曬乾，紮成一束焚燒，茵陳蒿體內有大量精油，遇火緩緩燃起灰白清煙，是夏天驅蚊蟲的好幫手，且在溪邊河床上隨處可見，耐貧瘠、生長快，取得容易。
我像認親般，一一在暫未被溪水溢淹的砂地上，趨前探望今年草籽落腳於此、新長成的各位植物老朋友，如莖葉蔓延、有V形紋身的火炭母草，成熟果實美味可口的龍葵，氣味叫人不敢恭維的臭杏、又名醉魚草的揚波⋯⋯等。
一趟隨意成行的溪濱散步，完全不無聊。看似裸空荒蕪的砂地，顯映著不同生命棲息利用的線索，也是順應四季變換的河川生態系中，角色與情節持續演替的自然劇場。這一章看似靜定留白的地方，沒準下一章就上演氾濫洪水。我徐行其間，懷著謙虛的心向河流學習，欣賞她每一季的創作，在她的作品中也只留下輕淺的足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