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觀點】都市猛禽的生存之道：鳳頭蒼鷹在筏子溪

臺中野生動物保育學會研究組長林文隆，早在民國79年他還是高中生時就加入鳥會，開始賞鳥活動，隨著賞鳥經驗的累積，林文隆心中浮現了越來越多的問題，開始思考該如何解決，這股好奇與關懷，成了他日後投入野生動物保育工作的契機。

鳳頭蒼鷹是一種小型猛禽，行動非常快速，老鷹抓小雞很多人會認為是在描述老鷹（黑鳶），事實上，根據事後考證，小雞其實多數是被鳳頭蒼鷹抓走的。

鳳頭蒼鷹原本生活在低海拔的樹林裡，但牠對人類活動適應力很強，是少數能在都市中穩定生存的猛禽之一。

筏子溪邊，就能見到鳳頭蒼鷹身影

在台中的筏子溪永安橋上，賞鳥愛好者常常可以看到猛禽的身影。可能是黑翅鳶快速飛越河谷上空，也可能是鳳頭蒼鷹站在高鐵鐵道的電塔頂端。就只遠遠的背影，但那一撮「小辮子」（短冠），就能分辨出是鳳頭蒼鷹。

從2003年起，保育學會開始進行臺中市鳳頭蒼鷹的長期研究。「我們從混齡配對、繁殖成功率、以及幼鳥離巢數等面向，觀察這20年來的變化。」

林文隆和研究小組一邊記錄，一邊發表研究成果。初期結果意外發現了：「都市裡的鳳頭蒼鷹，繁殖成功率竟然特別高！」不過，生態就是這樣，處於一個變動的狀態，經過了二十年，一切又悄悄地改變了。

都市鳳頭蒼鷹的盛世：老夫少妻出現

2003年，鳳頭蒼鷹開始進入臺中市。這裡食物豐富、天敵稀少，加上城市裡許多高大筆直的景觀樹，成了牠們理想的築巢環境。

「南苑公園捷運站旁，就是我們當年第一個監測鳳頭蒼鷹的地點，當時並沒有捷運，最多只有公園對面的美式大賣場。」林文隆回憶。當時，鳳頭蒼鷹在都市中還很罕見，而在假日人潮擁擠的美式大賣場繁殖，更是一個反差極大的畫面。

「捷運站施工時，我以為鳳頭蒼鷹鐵定要搬家了，沒想到，在約3年的施工期程間，鳳頭蒼鷹不但每年繁殖，巢位離工區最近甚至只有30公尺，日夜吵雜下這對夫妻還是堅定的在此定居繁殖。」

如今，南苑公園、豐樂公園等地，都是牠們的活動範圍，甚至還有人為這群生活在城市裡的猛禽拍攝紀錄片，留下牠們的身影。

林文隆與研究團隊多年來持續觀察、記錄，深入了解鳳頭蒼鷹如何適應都市生活。「都市裡幾乎沒有牠們的天敵，加上樹種多、巢位選擇變多，自然就更容易繁殖。」林文隆解釋。

剛「進城」的鳳頭蒼鷹，彷彿搶到一片新天地，努力繁衍後代。「甚至還出現『老夫少妻』的現象，也就是許多年紀尚未成熟的個體，提早開始配對繁殖，比例高達三成。」

這在野生動物中是相當罕見的現象。林文隆表示：「猛禽其實很早就具備繁殖能力，但不一定有繁殖機會，在都會區中，一開始沒有什麼同業競爭的問題，資源充足，所以連小菜鳥都有機會投入繁殖。」

棲地飽和帶來生存壓力

2012 年以後，隨著都市棲地的密度逐漸上升，台中市的鳳頭蒼鷹數量越來越多，競爭也越來越激烈。新加入的個體不再像過去那樣容易生存。

最明顯的變化，就是「老夫少妻」現象消失了。由於生存空間有限，年輕的鳳頭蒼鷹往往得等上兩、三年，才有機會參與繁殖。

第二個變化是繁殖成功率下降。林文隆指出：「鳳頭蒼鷹大部分在二、三月進行繁殖，但食物資源有限、天氣變化多端，導致第一次繁殖失敗率高，只能靠第二次才有成果。」早期，幾乎都是一次就過關，現在超過半數都要補考。

這也讓台中市的鳳頭蒼鷹出現了明顯的「兩批幼鳥」現象：第一批在 5 月離巢，第二批則是在 8 月離巢。

啃老族誕生與拖油瓶困境

問題也接踵而來。5 月出生的幼鳥，隔年就有機會參與繁殖，所以早就離開雙親身邊；而 8 月才離巢的「晚鳥」，到了隔年 2 月，牠們的父母就準備迎接下一胎。結果還沒完全長大的幼鳥，只能待在巢附近，意外成了爸媽的「拖油瓶」。

保育學會的人稱這群還賴在家的年輕鷹，是都市裡的「啃老族」。

怎麼解決這種現象呢？林文隆坦言：「其實也沒辦法，因為都市的生態承載量已經飽和了。」他解釋，以台中市來說，大約 8 公里乘以 8 公里的範圍內（約 64 平方公里），最多只能容納 15 到 16 對鳳頭蒼鷹，數量已達上限。

在這種情況下，第一次繁殖的成功率只有三、四成，大多數情況都得靠第二次「敗部復活」，但成功率也只有約五成。

儘管如此，整體族群數量仍能維持穩定。棲息地飽和，競爭就激烈，也因此族群替代率就非常高。也就是說，常常有個體死亡，但也很快就會有新的個體頂上來。

都市生存不易，高空之王也有難關

即便是高空之王，對鳳頭蒼鷹來說，生活在都市並不輕鬆。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都市裡食物很多，斑鳩滿街都是，但這些鳥類會飛、會閃，想抓到可得靠真本事。」相比之下，鄉村的環境單純許多，蟬、蜥蜴，不但移動速度慢，也比較容易捕捉。

不過，山區早有穩定的族群與領域，新來的個體往往會被排擠，難以落腳。鳳頭蒼鷹也不會輕易遷往山區。因為，都市生活也有其好處。

「都市裡的獵物體型比較大，像斑鳩幼鳥大約七、八十克，蒼鷹找這種軟柿子下手相當容易。」肥美食物的背後，當然，也藏著極大的風險。

「我們曾收到民眾提供的行車記錄器影片，畫面中，一隻鳳頭蒼鷹撞上汽車身亡。」

為什麼會飛那麼低？林文隆解釋：「因為太專注追獵物，完全忘了地面有障礙物，甚至有時會誤撞大樓玻璃而喪命。」這些情況，在山區幾乎不會發生，說來令人唏噓無奈。

另外，這些都市鷹偶爾也會吃掉人家昂貴的鸚鵡，導致一些民怨。林文隆說，在中興大學觀察期間，有對情侶在校園草坪溜黃金鼠，誰知一個黑影掠過，黃金鼠就被抓到樹上被啃食了，留下錯愕與不知所措的情侶。

即使身為高空的霸主，鳳頭蒼鷹也面對一些威脅。「蛇或松鼠可能侵入鳥巢，偷走蛋或獵食雛鳥、還有強風豪雨，也會摧毀築好的巢穴。當然，獵物身上可能帶有寄生蟲或病原，會傳染給幼鳥。」

最常見的，還是來自人類的威脅：飛行時撞上玻璃窗、衝向地面追捕時被車撞，甚至誤食被滅鼠藥毒死的老鼠而身亡。

臺中野生動物保育學會全由義工組成，核心成員約10人，始終堅持經費用於研究，不做額外行銷宣傳。

「這樣可以讓我們做研究不受干擾，用最踏實的方式，在城市的縫隙中守護著野生動物的生命。」他說，城市不只是人類的家，也該有野生動物的一席之地。

【專家簡介】

林文隆，臺中市野生動物保育學會研究組長，專注於野生動物保育、救援、及生態教育，經常與大學和研究機構合作將研究成果發表於學術期刊。積極推廣友善蛇類工作，推廣以掃把、畚斗、垃圾桶等無害方式處理入侵蛇隻，目前此方法已在校園、民間廣為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