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沒有名字的溪

每個人都擁有獨一無二的名字,每條溪流也是。不管是人或山川地景,如果能知道他們確切的名字及命名故事,往往可一窺命名者的世界觀和名字所承載的歷史。這一點,屬於南澳南溪支流、乍聽常被誤會為沒有名字的無名溪,很適合與大家聊上幾句。
百年前的清代北路
小而美的無名溪,是南澳人攜家帶眷玩水的熱門地點,不過無名溪何以無名,請教在地長輩才知曉,背後典故正反映大南澳早期的原漢衝突史。
武塔村生態導覽員郭永光分享,過去清國政府為打通宜蘭至花蓮的陸路交通「開山撫番」,1874年清朝提督羅大春率兵開鑿「後山北路」(今稱蘇花古道)。眾兵勇從蘇澳起工沿海南行,依序行經大南澳、大濁水、大清水、新城等地至終點花蓮港,開鑿道路之餘,亦添築碉堡、派勇護防,費時約一年,完成計程約174公里的北路。
然而根據文獻記載,「大南澳兇番充斥,百十成群,時犯營壘。」從1875年北路開通,至1895年台灣割讓予日本的二十年間,北路上的番害,著實讓清兵頭痛。
「當時清兵每次經過無名溪,人走著走著便只剩下身體、人頭不見,為什麼?就是被我們泰雅族出草了!」於是漢人喚此溪「無命溪(bô-miā khe)」,以示泰雅族埋伏狙殺的凶險。後來的人嫌名字不吉利,取諧音改稱「無名溪」,沿用至今。
日後隨著清朝、日人政權逐步強化蘇澳、花蓮間交通,並實施移民政策計畫性引領漢人墾殖大南澳,許多新竹、苗栗的客家人紛紛從西部遷徙至大南澳臨海平原聚居,在周邊淺山從事採樟工作。他們在今日地圖標示澳尾山、樟樹山、無名溪以北的樟樹林伐木,再將刨削成片狀的樟木挑運回腦寮焗腦。
腦寮既是腦丁在山上的棲身之所,也是熬製腦油的所在,乾淨穩定的用水必不可少。故南強里耆老也曾分享,早期腦丁會從無名溪引水至腦寮使用,接近源頭山頂的地名「長水引」由此而來。該地也建有一座小伯公廟,是當年辛苦墾荒的祖先祈求土地公庇佑的心靈寄託。
一種地景 x 多元史觀
除了從漢語、漢人觀點出發的地名,無名溪作為更早生活於此的泰雅族南澳群傳統領域,自然也有泰雅語的地名,例如位在上游河段的「Lekiu Niman」。「Lekiu是岩洞、Niman是數字五十。」永光大哥解釋:「相傳某一天,武塔人經過無名溪河岸旁的一處天然岩洞,沒有看到人,卻發現洞穴地上有許多壓扁的蘆葦草,顯示有人曾在這睡覺,而且痕跡很新。他們數一數,數到五十個位子的大小,推測是來自南方的花蓮太魯閣族留下的。敵人出沒得提高警覺,也傳下Lekiu Niman這個地名。」
透過認識無名溪鑲嵌在不同時空、不同族群記憶中的名字,當我們親臨這條流域迷你、樸實清淺的小溪,我們凝視地景的雙眼想必更富有想像空間,對腳下台灣土地的複雜身世和多元的族群互動也更有體認。
名字不只是名字。想起許多創作中,失去名字的人,往往隱喻失去自我;如果每個地方舊有的名字逐漸被遺忘,人們從哪裡來又該往哪裡去的記憶和思考,是否也將如溪谷中的草籽隨風飄散、找不到沃土扎根呢?攤開地圖,我望著那些相伴群山左右的簡潔水線、那些沒有名字的溪,也許她們都像無名溪一樣,正等著與我們對話。
▪️註:依據台灣客家詩人邱一帆先生的註解,從前先民進入樟樹林裡,從事焗腦的工作。砍伐樟樹、刨削樹片、焗腦的作業人員稱為「腦丁」,提煉樟腦的過程叫做「焗腦」,焗腦的場所名為「腦寮」。
全球石化工業發展後,原本做為第一種人工合成材料的樟腦失去了優勢。臺灣「樟腦王國」的名稱,漸漸成為歷史的記憶。